◆陈 赫

2024年初，在市作协年会上，我与闫晓光老师再次相见，有幸得到了他的新诗集《在人间，爱一首诗》。这本诗集距离他的上一本《白纸黑字》，仅有一年的时间。除了惊叹于他写下诗歌的数量，又被其中的质量所折服。对于我这个写诗困难户来说，唯有细细阅读这本佳作，从其中找寻灵感，好让自己也能尽快跟上脚步。

与晓光老师的交往，自然是起源于诗歌，彼时我在诗歌上刚起步，与晓光老师时常谈诗论道，更多的时候则是学习他的爱诗之深。晓光老师除了诗人的身份，还是一名公务员，在工作之余，依旧保持着对诗歌的火热之情，仅此一点，便令人钦佩。记得他之前介绍自己是一名爱诗的公务员，到这本诗集已经变为：爱诗人，读诗人，习诗人。

读晓光老师的这本诗集，最大的感受除了其诗艺提升之快，对句子、语言把控能力的精准，更多的是其诗中的一握之感。这些诗就是他命里有的东西，只是有一天拿出来给我们看了。他常常透过语言的朴实，抵达生命的撞击，在旧事里抽拨出新的真情，让思考的空间无限拉长，使读者的思绪从眼眶慢慢移动，继而在心头一颤。作家苏童说，好的文学作品都有一种“突袭感”，就是以文字突然袭击了你的灵魂，让你震颤不已。诚然，在晓光老师的这本诗集中，有很多首都达到了这种纬度。这自然也是诗人和诗，达成的一种写作默契。

《在人间，爱一首诗》这本诗集分为四个篇章：想入非非、行吟有常、无梦之眠、待情尘世。每一章一个大的主题缠绕，再以整体的杂糅性构成一本诗人的独特表达。我手写我心，而我心始终向下扎根，并延伸。

《退》：把一首诗/还原成一句话/把一句话还原成/一个个字/把一个个字还原成/龟板的裂纹/一次次还原，让我/退回到咿呀学语

诗人陈先发在接受《中国艺术报》的采访中曾说：“短诗的写作难度，对每个诗人来说，是个必须逾越的坎儿。短诗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，要有种榫卯般精准的勾连、贯通关系，要形成一种流动感。”在这首《退》中，诗人就向我们展示出了其对短诗的驾驭程度。全诗仅有8句，诗人以俄罗斯套娃式的立意，一层一层地剥开外衣，回归到最为本质的语境之中。读者不禁会思索，为什么退回到原始状态，是因俗世冲击，还是心中的桃花源在招手？整首诗充满了哲学的思辨，一首诗的留白之处，或许正是解开诗人的密匙，也是妙处所在。当然，也是读者探究的动力。

《守候》：听一本正经的风/在耳边歌唱/任一门心思的脚步/跟着风流浪/大碗喝酒/培养梁山好汉一样的酒量/大块儿吃肉/学梁山好汉一样的吃相/横着膀子/站在大街上/守候着风言风语/闻玫瑰的香

诗集中的第二篇章行吟有常，多是写的脚下的情形，也即当诗歌遇上了远方，一个诗人又会爆发出怎样的气息。读《守护》这首诗，明显地能感觉到两种思绪的碰撞，一种是诗人想要冲破桎梏，于登高一呼的豪情，另一种则是杨柳晓风，内心深处的柔软。

《影子》：风从我的身体里，抽出/一根一根骨头/确切地说，抽出了/脊椎骨、肋骨、大腿骨、小腿骨/风，慈悲为怀/用我的骨头，为影子/装上一副骨架/影子一直对我忠心耿耿/它一贯的如水之形、如水之势/拉低了我细碎/具体的伤痛/我和影子，有着同样的骨头/像一对孪生兄弟

诗集中的第三篇章，取名为无梦之眠。通常来说，一个诗人不可能没有梦，如太白常在梦中生花，子美多在梦中寄情。而没有梦的睡眠，恰似拧紧的水龙头，将思绪压制在白昼之中。这一篇章的第一首《影子》却像是梦中的呓语，同样的骨头，一个安装在肉身之上，一个安装在影子之中。两种站立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生命？

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清华在《新时代诗歌十年——生存与空间》一文中提道：“任何总体性的概括，都有以偏概全的嫌疑。连孔夫子说‘《诗》三百，一言以蔽之，曰：‘思无邪’，都可能是偏颇的。怎见得全是无邪的呢？”回归到这首诗中亦是如此，风抽出的部分，与影子安装的部分，都是总体性的概括。而诗人将生命的本质，始终作为第一要义。诗人叙事的角度与切入点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这种观点。

《柔软》：早餐前、晚餐前/我都要为79岁的父亲/注射胰岛素/父亲的腹部，柔软/微微颤动/我总是小心地扎针/生怕把这柔软的部分压瘪/摸着父亲柔软的腹部/我一直想问/在我婴儿时/他可曾把我抱在上面逗乐/每次这样想着/每次，我的手总是/很轻、很轻

诗集的第四篇章待情尘世，回归到了日常书写，写作对象多是妻子、父母、亲朋，这也是我认为写得最好的一章。网络时代，信息大量繁杂，很多时候我们追求着所谓主流写作，一味地在一首诗中炫技，用冗长而莫名的词句组成一首所谓的诗歌。很高兴，我还能读到如此接地气的好诗，诗到语言为止，语言写下的是什么，就表达的是什么。仅仅如此，已经不容易了。

《柔软》这首诗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场景，诗人为父亲注射胰岛素的轻柔，与父亲腹部的轻柔，与婴儿时期往事的轻柔，都是诗人的一种感慨。最是人间留不住，朱颜辞镜花辞树，一个人变老，意味着一个人成年，一个婴儿长大，在这其中，时光扮演者最无情也最公正的角色。而坚硬之处的柔软之心，正是最能打动人的地方。诗人是爱诗人，读诗人，习诗人，在接触许多种类的诗歌之后，还能写出童真般的暖意，还愿意在平凡生活中寻掘爱意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。评论家吴思敬说，诗，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；诗，与我们的生命水乳交融。

这种好诗，不正是这句话的最好的注释吗？

我认为《在人间，爱一首诗》是晓光老师一个阶段的总结，在这个阶段中，他已经探寻到诗歌的奥秘，并能从中提取大量的源泉。以自身的经验与阅读，将这些源泉为我所用，继而转化为白纸上的黑字。作为晓光老师的朋友，也是忠实的读者，我为这种文字叫好，也为晓光老师的一颗爱诗之心而感动不已。诗人陈先发常说：“当一个作者的丰富性与一个读者的丰富性大致等量时，诗是一读就懂，你可会心一笑。”

是的，读《在人间，爱一首诗》时，我时常会心一笑。我也深信以晓光老师对诗歌的虔诚，这种爱诗的情感会愈发深厚，而深爱之后，必定是开花结果，香飘万里。